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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2章 風雨行(2)

    宴會散掉,足足十來位中郎將,各自趁著暮色分批離開。

    這其中,趙行密自去乘夜尋司馬化達,而果不其然,后者也在飲酒,而且是獨飲。不過,司馬化達見到素來依附自家的趙行密,倒是顯得格外親熱,乃是親自走下來拽著對方同榻而坐,然后共飲。

    沒辦法,老子死了,兒子跑了,弟弟也無了一個,像趙行密這種素來依附自己家族的高手兼領兵之人,他自然要潛心拉攏。

    就這樣,二人坐著說了會話,喝了幾杯酒,而司馬化達也不是個單純的廢物,或者說,人家能在當今這位圣人旁邊屹立不倒幾十年是有一番道理的,很快他就噓寒問暖完畢,順便讓人尋了些財貨,直接送到了趙行密住處。

    趙行密先避席謝過,回到座中,又喝了兩杯,終于開口了:

    “大將軍,不瞞你說,我是受人之托,專門找你來打聽一下,二公子回東都,跟您有說法嗎?”

    這話問的是如此順理成章,但司馬化達聽完,卻是放下酒杯,仰天無言半晌,方才扭頭按著趙行密大腿訴苦:“老趙,你又不是第一日認得我那兒子,他但凡把我當個爹,給我一聲信,我早帶著老七他們匹馬追上去回東都了!怎么在這里喝苦酒?”

    “確實。”趙行密點點頭。“我如何不曉得二郎脾氣,但大將軍,我不是自家來問的,我是受人之托……那些人,可不信伱們父子形同路人。”

    “都哪些人?”司馬化達帶著酒氣來問。

    “只鷹揚郎將、參軍什么的,總有二三十來個在問吧。”趙行密平靜告知。“我剛剛從一處宴會上過來,他們叫我去就是為了這個。”

    腦子有些昏沉的司馬化達聞言不由扶額,然后開始算賬。

    且說,當日二征之后,大魏損兵折將,朝廷核心的關隴府兵更加式微,彼時是皇叔曹林主導,以天下錢糧在東都招募天下驍銳,重新建立了新的大魏軍事核心力量。但隨即,圣人居然迫不及待發動了第三征,這個過程中朝廷也重新發布十六衛大將軍,就勢將招募來的數萬東都驍銳和東都周邊的各地府兵剩余精銳一起整編擴充為了十六衛。

    這十六衛大軍,便是大魏的軍事精華,每衛分左右兩翼,五六名將官,云集了大魏軍事體系的精華,總數也是確定的……彼時三征隊伍出東都的時候為二十萬,走到黎陽一帶時,又匯集河北、關西的部分精銳屯軍,總數是三十萬。

    配合上當時尚在的徐州大營、登州大營、河間-幽州大營,端是威風凜凜,震懾天下。

    三大行營現在不提也罷,只說這十六衛三十萬大軍……沿途逃亡一部分;在落龍灘損了一場,司馬長纓為首的前三軍大敗;決定撤退時又有薛常雄去河北、白橫元回襄樊;然后來到江都,又有韓引弓出徐州后率兩萬眾出走;司馬正出鎮徐州后也出走;吐萬長論和魚皆羅分兩翼鎮壓江東、江西義軍失利,再去掉擺在北面運河-淮水上的一個半衛……司馬化達怎么算,這江都城周邊一時能溝通的最多也就是六個衛,七八萬的規制。

    六個衛,每衛一名大將軍,六位鷹揚郎將,兩位參軍,一位監軍……加上他司馬化達,也不過正好六十個人……不對,監軍也不會去的,所以江都城中,能聚起來喝酒的軍隊高層,攏共也就五十來個。

    攏共五十來個人,現在有二三十個來問自己,可還行?!

    “我要被這逆子坑死1賬目算出來這一刻,司馬化達又驚又怒,忽然單手拂案,將半桌子酒菜給拂到了地上。“我是他親爹,可親爹和幾個叔叔的性命在他眼里是什么?1

    “圣人怎么說?”趙行密見對方意識到了情況嚴重性,便趁熱打鐵,立即追問。“二郎就這般帶著三萬精銳,近乎兩個衛的主力兵馬回東都了,圣人不惱嗎?好幾日沒動靜,下面人都膽戰心驚的。”

    “這也是個大麻煩……”司馬化達收起作態,喘著粗氣尷尬以對。“我去向圣人請罪,圣人卻說‘回去也好’,就接著看歌舞了,中間等著的時候還問我江寧能不能去得?那里行宮到底什么時候能成?”

    趙行密目瞪口呆,繼而便覺得一股離火真氣無故自胸腔燒起。

    別看他之前說了“弒君”二字,但實際上,弒君從來都不是目的,而是手段,真正的目的只是想回家,回東都!只不過是眼看著司馬二郎走了,這位圣人還是沒有回去的意思,然后按照大家對這位圣人的了解,曉得他是回去的最大阻礙,這才不得已說了這兩個字!

    既然是不得已,那現在為什么又突然生氣呢?而且是驟然的、極度的憤恨?

    因為趙行密從司馬化達的話中陡然意識到,行宮中那位圣人是曉得對錯的,那廝知道把大軍帶回東都是對的,但他就是不回去!就是不愿意做對的事情!

    而原因嘛,還能有什么?

    圣人要最后的面子,圣人不想去死了曹皇叔的東都,圣人不想理會整個北方的爛攤子!而且圣人還要享受!而為了維持這種掩耳盜鈴一般的生活,圣人還想要剩余的東都驍銳繼續給他當保鏢……這廝絲毫不覺得這好幾萬東都驍銳是有想法有家人的活人!

    想到這里,趙行密忽然又不氣了。

    曹徹不是一直如此嗎?

    從自己血緣最近的血親宗室開始,到大魏功臣,關隴新貴舊貴,再到尋常士卒,底層民夫……哪個曾被這廝當過人來看?哪個不是被他成片成片的弄死?

    也就是曹林他弄不死,不然也不至于到現在才死了。

    黜龍幫那邊有句話說的好,大魏這個局面是土崩瓦解!上面瓦解,下面土崩,這可不是沒有緣故的!

    思索片刻,趙行密咬咬牙,看著司馬化達來言:“大將軍,我剛剛竟對咱們這位圣人動了怒。”

    司馬化達一愣,繼而四下來看,意識到沒有危險后,便要勸解。

    孰料,趙行密反過來拉住對方的手,把自己剛才的憤怒驟起又落的過程仔細說了一遍。

    司馬化達無奈,只能往后仰著身子,以作逃避,偏偏對方是位成丹高手,根本掙脫不開,就只好保持這幅尷尬姿態。

    好不容易聽完,便趕緊來勸:“老趙,不要說這些話,這是取禍之道。”

    “取禍的不是我,是大將軍你。”趙行密冷冷來對。

    “這是什么話?”司馬化達心下一驚。

    “道理很簡單。”趙行密一邊說,一邊撒開了手。“大將軍,我平素是個愚笨的,都能想明白不能回東都是圣人在作祟;平素也還算個是小心的,都能對圣人起了這般怨恨……那敢問,今日請我打探消息的這幾十位軍中柱石又會是怎么想呢?我能想到的,他們想不到?我能憤恨起來的,他們竟能優容下來?而若是大家一起憤恨起來,大將軍你現在執掌城防,二郎又去了東都,大將軍你能逃出這個刀山火坑?”

    司馬化達想了一想,委實覺得這是實話,不由失魂落魄,便反過來又捉住了對方的手,繼而直接帶了哭腔:“趙將軍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原本還指望著你們這些故舊保一保我,可現在連你們都起了怨氣,我又能怎么辦啊?”

    “我有個主意。”趙行密想了一想,繼續來言。

    “速速講來。”

    “很簡單,大將軍,你假傳一份旨意,說是要收復徐州,帶著大家走……只要到淮西,就連上二郎了!到時候,你們司馬氏做東都主人,我們大家家都在東都,就跟著你們父子來做事。”趙行密認真獻策。

    司馬化達聽完這話,當場愣住,繼而死死盯住了對方,隔了好久方才抓過對方身前沒有被拂開的酒杯一飲而盡,然而帶著酒氣連番喝問:“老趙!我待你不薄,為什么要戲弄我?!大軍開拔,怎么可能不驚動圣人?沒有圣人還有虞常基虞相呢,還有來戰兒來總管呢。而且前面徐州現在已經被黜龍賊接住了,回東都要打仗的,后勤怎么供應?還有……還有軍中,確實大部分的家都在東都周邊,可也有不少人在江都這里被賜了婚,他們要走,不需要帶著家眷嗎?更不要說,還有混編的本地兵馬!他們樂意走?1

    趙行密也笑了:“不錯,真要走,必須得圣人點頭,然后重新整編梳理部隊才行,是不是?”

    “這是自然。”司馬化達無奈道。

    “那圣人會點頭嗎?”趙行密循循善誘。

    “當然不會……”司馬化達失笑以對,然后立即愣住,卻又瞬間醒悟,繼而撒開了手。“你想說什么?”

    “我想說,曹皇叔一死,二郎一走,下面的軍隊也絕不會再等了。”趙行密言辭懇切。“大將軍,你只畏懼圣人,難道不畏懼下面人嗎?”

    司馬化達居然沒有驚異,反而搖頭:“大不了每日爛醉,躲著便是……什么都裝作不知道。”

    趙行密想了想,也不多勸,徑直起身,便要拱手離開。

    司馬化達也不理會,他現在就已經開始不知道了。

    另一邊,趙行密出來以后,又回到原來的地方,卻居然見到了司馬家這一代最成器的老七司馬進達,乃是張虔達真的聽話,把人帶來了……趙行密原本還有些發愁,看到此人,反而重新穩住了陣腳,甚至鼓起了信心。

    “七將軍怎么說?”趙行密先行來問。

    司馬進達看了看趙行密,又看了看本地主人,反而干脆:“我家二郎做的好大局面,我也想回去!但是看你們這個局面,尤其是司馬虎賁也在,卻由不得我多想了……你們想做什么?”

    原來,另一個人正是司馬正出鎮徐州后接替他擔任虎賁將軍,實際上掌握金吾兩衛的禁軍統帥司馬德克。

    也怪不得足足占據了軍隊小一半力量的高級軍官們都以此人為主。

    “七將軍,事情很簡單,江都周邊的禁軍里,大部分都是從東都出來的,軍官幾乎全是,本來就人人思歸,現在曹林死了,二郎回去了,更是壓都壓不祝但我剛剛從大將軍那里過來,大將軍的意思很清楚,圣人的脾氣擺在那里,是斷不許的……實際上,我們也不敢直接勸諫圣人回去,因為之前勸的全都死了。”趙行密中氣十足,邏輯清晰。“所以,只有一個法子。”

    司馬進達沉默片刻,扶著腰中長劍冷冷來問:“什么法子?”

    “我們應該發動兵變,殺掉那些奸臣,護送陛下回東都。”在司馬德克與張虔達的注視下,趙行密言辭懇切,說出了一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回答。

    “這怎么能行?”司馬進達嗤之以鼻。

    “那七將軍以為該如何?”帶人來的張虔達忍不住追問。“你剛剛不是很堅決嗎?說但凡能回東都,什么事情都可做的。”

    “我現在也很堅決。”司馬進達瞥了對方一眼,然后繼續扶著劍去看司馬德克與趙行密。“司馬虎賁、趙將軍,在下以為,雖說大魏無道,曹徹暴戾,自棄天下,但他畢竟是在位許多年的皇帝,威望仍在,而且性情狹隘,不要說挾持他能否成功,便是成功了,回到東都,也要殺掉我們這些人的……所以,你們的法子沒有用,必須要殺了他!事情才可以定下來1

    司馬德克與趙行密各自一振。

    而這個時候,司馬進達卻繼續說了下去:“然而,曹徹到底是君,弒君之事哪里是尋常人可為?唯獨天命昭昭不東則西,不南則北,如今我家二郎得天意授東都,盡取天元之精華,正是我司馬氏理當代曹之明證!故此,我以為當以我大兄為主,覆滅曹氏,并定下主次尊卑,方可從容北歸。”

    話到這里其人復又一聲冷笑:“說句不好聽的,沒有我司馬氏,這事必不可成!不說別處,回家路上的黜龍賊,你們要怎么對付?誰來對付?”

    司馬德克低頭不語。

    趙行密反而如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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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釋重負:“七將軍,我也是這個意思,但大將軍只是畏懼,不愿意出面。”

    “此事簡單,等我們發動起來,把他架出來便是,到時候他難道還分不清利害?”司馬進達大手一揮。

    “那現在該怎么做?”張虔達迫不及待來問。

    “若司馬氏愿意出面,我倒是有了些想法。”趙行密正色來言,卻又看向了沒表態的司馬德克。

    “說來。”司馬德克終于也表態。“若能回東都,如何不能認司馬二郎?”

    “其一,我們要搞清楚,誰可用誰不可用。”趙行密根本坐都不坐,就在滿是殘羹冷炙的后堂上來言。“私下要將回東都跟圣人斷不許我們回東都這個關系利害告訴所有人,如果愿意承認的,而且想回去的,就可以用;而想回東都卻畏懼圣人的也不要慌,只說我們是要殺虞常基,然后護送圣人回去,同意了,也可以用;再退一步,便是兵變都不敢的,也要告訴他們,我們是要嘩變后自行逃竄回鄉,愿意的還可以用;最后的極少數人,才是我們要對付的。”

    司馬德克與司馬進達齊齊瞇眼來看趙行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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